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沙发床之恋


    我不确定,女人会不会再来,为我找回幸福的气味;但那一夜中秋,我被偷走的东西,是再也回不来了。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    还差一步就要抵达公寓的时候,皮包里“莫扎特第40号交响曲”响了起来。

    那是我为自己的下载的乐曲。我很得意,因为我一直以为,世界上绝对没有第二个人的会拥有这种来电音乐。

    “你在哪里?”来电的是伟岸,我的未婚夫。他正在香港出差。

    “曼妮等一下要过来陪我过中秋,我刚去超市买了一点吃的东西,就要到家了。”

    我用脖子夹住,一手提着装满食物的袋子,一手忙着将钥匙插入大门的锁中。

    “这是我第一次不能陪你共度中秋节,对不起。”他说。

    我继续埋首尚未完成的开锁动作,一点也不觉得遗憾。因为我们就要结婚了,我知道,往后的五年、十年、二十年……陪我一起看月亮的男人,都会是他。

    如果每个男人都是一种旅游行程的话,那么,伟岸就是那种“护照签证办到好,机场接送没烦恼,行程精彩吃到饱”的懒人型旅游套装。跟他在一起九年了,所有的幸福来得如此理所当然,这样安全无虞的爱情,我知道,已经无可挑剔。     收线后,我奋力爬上三楼,却发现家中的铁门已被撬开,客厅那张黑色皮沙发,还有卧室里那张意大利进口双人床全都不见了!

    这时“莫扎特第40号交响曲”又在我的皮包里响了起来。

    “伟岸,家里的沙发和床全都被偷了!”我对着惊声叫喊。

    “又不是男人被偷了,紧张个什么劲儿嘛。”结果是曼妮。

    “我家遭小偷了,沙发和床全没了,干脆今天我过去你那里睡吧。”

    “啊!”曼妮突然天外飞来一声惊叹。     “刚好前几天我看上一张很棒的沙发床,干脆我叫他们现在送到你家算了。”曼妮一反常态的慷慨。

    “那你怎么办?你不是老说女人拥有一张好的沙发,就像拥有一副好男人的肩膀一样重要吗?”

    曼妮甜滋滋地说:“因为最近我发现,拥抱一只猫,比拥抱一张沙发,更接近男人的温度。”

    “不要告诉我你开始养猫啦!不是从少强家的狗咬了你一口后,你就发下毒誓这一生一世和飞禽走兽都老死不相往来的嘛?”曼妮从来没变过的原则,就是没原则。

    曼妮跟少强、我与伟岸,都是学生时代的班对。同样是九年,他们分分合合的故事,要比我和伟岸的“铺张华丽”多了。

    曼妮用跟男人撒娇的那一套语气对我说:“哎呀,我怕我们家咪咪会抓坏新沙发床嘛。但是……”

    “但是,你手上抱着猫,眼睛又看着那张沙发床。你就决定还是先买下它,如果有一天不想养这只猫时,还是可以把猫扔了,把送给我的沙发床再搬回家。”

    “喂,我是为你好耶,正好你的沙发和床都弄丢了嘛,再加上你的阿娜达又出差去啦。像你这种习惯被拥抱的女人,怎么可以一天没有沙发或床。”曼妮振振有词。

    “现在是中秋节的晚上耶,哪一家家具公司会出来送货呀……”我觉得曼妮实在太天真了。

    “不管啦!我就是要你今天上我那张床!”吧嗒一声曼妮将电话挂掉了。她的坚持向来都很离奇。

    果然不出一个钟头,那张传说中的沙发床已经出现在我家的门口。

    “你是小溪吗?”沙发床被放下后,闪出一张年轻男人的面孔。

    我点点头。

    男人扎着一只马尾巴。麦芽的肤色,像刚从沙滩冲浪回来一样。     他走过来揽我的肩,仿佛旧识:“男人不是什么附睾炎必需品,就像沙发和床,你本来以为没有他们就活不下去;结果,你错了!”

    他边说边用非常熟练的姿势,将那张沙发拉开成一张大床。

    男人?沙发?床?他说的话,我一句也听不懂,完全雾煞煞。

    “我……”正当我思绪纠结的时候,皮包里“莫扎特第40号交响曲”又响了起来,我开始慌乱地搜寻起我的。

    男人却不疾不徐地从腰间抽出他的:“喂,早就送到了。她?放心啦,她的情况没有你想得那么糟,只是人看起来有一点恍惚呆傻而已。”

    我张口结舌,完全不敢相信,他的,竟然跟我输入了一模一样的来电音乐。     “你妹要找你!”男人将他的递给我。      什么时候我多出了个?

     “喂,小溪,那张沙发床酷吧!本来是非卖品耶,说什么以后要拿去参展的。呵呵!最后还是落到我手上了吧。”

    “原来我是你!你也太卑鄙了吧,你还大我三个月耶。”我对曼妮没有好气地说。

    “嘘,小声一点。阿布那个男人就是吃软不吃硬。先前要他把那张沙发卖给我硬是不肯,非要我来阴的。有同情心的男人的确比较容易掌控,不像少强那个冷血动物……”

    “你在搞什么鬼?还不快过来给我解释清楚!”这一次,我绝不轻易原谅这个损友。

    “对了,我忘了告诉你,今天晚上那个调酒师终于要约我出去啦,我不能过去陪你了。”

     搞了半天,她不肯让我去她家睡,是因为她今天晚上已经打定主意要睡在别人那里:“我现在一个人,男人不在,家被偷了,门锁又坏了,你竟然见色忘友!”

    “喂?喂?我现在进隧道,听不见你说什么!”曼妮将切掉了。

    最好的朋友竟然这样对我,我很沮丧。

    看见我的无助,男人用怜悯的口吻对我说:“男人跑了,东西丢了,不见得是你的损失,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!一切都会变好的,我先帮你修锁吧。”

    他从背包里拿出工具,果真有模有样地修起锁来。

    “曼妮告诉你我的男人跑了?”我跟着男人蹲下身来,不可置信地问。

    “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,婚前被甩,你绝对不是第一个。为了这种事自杀,太不值得了吧。”

    “她还告诉你我自杀?”曼妮为了这张沙发床,还不知道做了什么卑鄙的事。

    “睡过我设计的这张沙发床后,你就会发现,生命依旧是如此的柔软美好!”男人侧过头来看我,一绺头发轻垂下来,覆住他有一点气的笑容。

    “这张沙发床是你设计的?”     阿布站了起来,将双手插进牛仔裤的口袋,退后三步,仔细欣赏起他的杰作:

    “每一件家具都有它的使命,就像每一个人都会为一个梦想活着一样。这张沙发床的使命,就是让每一个人的梦,有一个落脚的地方。”

    那么,我的梦想是什么呢?我试图从阿布明澈的眼睛看清自己。

    嫁给事业有成的老公,结婚以后生两个白胖的小孩,最好是一男一女,从此以后阖家过着幸福美满的附睾炎?不!这是伟岸的梦想,从来就不是我的。

    从十七岁开始,我就没有认真想过自己要什么。总是伟岸为我安排什么行程,我就进入什么景点游历。那一瞬间,我突然陷入了曼妮捏造的故事里,感觉自己是一个绝望至极的女人。     发现我的失落,阿布拍拍我的肩膀:“相不相信,我可以让你的附睾炎焕然一新?”

    我还没回过神来,阿布已经开始大刀阔斧地调动起房子里的陈设。

    应该安置在碗橱里的杯盘,突然出现在墙上;色调悬殊的椅凳,被编派在一块儿;原本应该靠墙站的沙发,被推置到落地窗前……最后,他刷一声拉开了久久不曾开启的落地窗纱帘。

    拂去这一层薄纱,像拨开一层迷雾。公园里微微摇曳的树影,天空中零星却晶亮的星辰,甚至是左邻右舍的各色灯火,都成了我生命里意外的访客。

    大功告成,阿布吁一口气,突然用一种无邪的口吻问我:“你怎么会那么香?”

    “我……在街角经营一家专卖天然药草及香精油的小铺子。”我莫名地脸红起来。

    “是不是有安定心绪、治疗焦躁作用的那一种?”阿布认真地看着我。

    我点头。

    “难怪,我第一眼见到你,就觉得有一种前所未有舒服平静的感觉,原来是味道的关系。”

    “也或许是一见钟情的缘故呀!”我几乎要冲口说出,然而,自己却被自己大胆的想法吓到了。

    许久之后,我才终于找到安全的话题:“那你呢?为什么你会设计家具、会修锁?又对空间布置那么拿手?”

    难怪,他会中了曼妮的诡计,一定是因为他误以为我与他母亲有相同的命运。

    正当我心绪纷乱的时候,“莫扎特第40号交响曲”响了起来。阿布抽出他的,然而,这一次,来电的人却是我。身旁的他,惊异地看着我不急不徐地接起电话。

    “还没睡吗?”是伟岸打来的。

    应该有许多话要告诉他的。关于家里遭小偷的事、关于曼妮的诡计、关于我们的家已经不再是从前的样子了……但是,我却什么也不想说。

    敷衍着挂掉电话,我才发现,阿布已经依在我的身边,沉沉地睡着了。

    难道,对他而言,我真的只是一抹令人舒缓的香味?

    第二天,阿布在我醒来之前离开了公寓。或许,这样是最好的结局,否则呢?还能怎么样呢?我与他只是一场意外,甚至,只是一场骗局。

    九点半,正当我拉下铺子铁门,准备打烊的时候,“莫扎特第40号交响曲”响了起来,我照常在皮包里摸索一阵才终于寻到电话。

    “我从来没有想过,世界上会有第二个人,与我有共同的来电音乐!”电话里传来熟悉的声音。

    是阿布!他倚在对面的街灯下,对着我顽皮地挥手。

    这一刻,我清楚地知道,自己已经再也回不去从前的附睾炎轨道了。

    那一天,阿布枕在我的腿上,拨动着沙发床旁的窗纱,轻描淡写地说:“我一个朋友在纽约开了一间创意工作室需要人帮忙。过几天,我就要到那里去了。”

    他的语气轻得像一张薄纸,却深刻地划伤了我。

    “我,可以去吗?”出于不服气,我试探性地问。

    阿布兴奋地坐起来,一把搂住我:“当然可以啊,如果你也想去纽约看一看,我的公寓会像你的公寓对我的热情一样,随时欢迎你!”

    我想,当时我误会了阿布对“热情”的定义。我以为所谓的欢迎还包含了承诺的意义。

    我说服了自己,跟随自由,这是惟一能让我的生命柳暗花明的决定。

    在伟岸回家之前,沙发床被厌倦了猫的曼妮要了回去。因为曼妮与少强十八度复合又分手了,她觉得还是不会动的东西比较牢靠。

    我把与从前同一款式的沙发和床买回家。将阿布所做的改变一一调整回从前的模样。这是伟岸买的房子,不管怎么样,我都应该还给他一个原来的家。

    伟岸在计划好的时间里回家了。

    他给我一个的拥抱:“我不在的时候,有没有好好照顾我的小溪?”

    “我们的家怎么了?”放下行李,伟岸紧张地说。

    “什么怎么了?”除了那道没有换回来的锁,一切,应该都是原来的样子啊。

    “我们原来的沙发和床呢?所有的东西都被移动了位置。”

    我很讶异,他还发现了什么?

    “我当初会挑这张边缘附有茶几的床,就是因为知道你喜欢躺在床上,边看书边喝咖啡。你向来不爱用杯垫,这个茶几的色泽,早就被你的热咖啡磨褪了一小块的。”

    我有这种小毛病,自己从来不知情。

    “我知道你不喜欢金属冰凉的感觉,所以买这张沙发时,特别将椅脚订做成木头的呀。”

    而新的沙发椅脚,却是金属冰冷的模样。我现在终于发现。

    “我们家被偷了,这些家具都是新的。”迟早要承认的。

    “这种事情,你怎么现在才告诉我?你有没有怎么样?”伟岸将我拉近,从上到下,仔细观察。

    “我……没有办法再跟你一同照顾这个家了。”我说。

    “你不要怕,只是遭小偷而已,将来我们做好防范措施就可以啦。”伟岸安慰着我。

    他不懂,我是多么坚决地想要离开这里:“我不能跟你结婚了。我要去纽约。”

    他紧捏住我的手渗着冷汗:“你是怎么了?被偷的,好像是你的心,而不是这个家!”

    “我不想再过那种,现在就可以对十年以后的附睾炎一目了然的日子。我不确定自己可以当一个贤妻良母,你知道吗?我甚至害怕有!”

    “我只是想要给你一份安定的附睾炎,我……我只是想要给你一个家呀。”

    “对不起。”我并不想伤害他,毕竟这九年来,是他让我的呼吸健康均匀。

    “纽约,有人在等你吗?”长久的沉默之后,伟岸终于在我的身后说。

     望向窗外,我残酷地点点头。

    我看见玻璃窗里的他,苦笑着,拨乱了自己一头向来都是干净整洁的头发。

    “原来,我所努力的一切,都是你不想要的。”     到纽约已经两个星期了,每天一早,我总是在阿布还在睡觉,甚至还没回家的时候就进语言学校,没课的时候自己一个人到处游晃;晚上回到家里,每每总在我半梦半醒之间,阿布才回到家。

    一天,我们终于有机会聊聊了。“阿布,如果此刻闭上眼睛,你可以看到十年后自己附睾炎的某个片段,你希望看见什么?”

     阿布闭上眼睛:“嗯,十年以后,我希望能看见自己站在自己设计的舞台上,展示自己所设计的所有东西,家具、服装、布景。灯光要是那种像梦境一样的颜色,直达台下每一个人的心底……”      阿布的舞台那么,有画面、有颜色、有人物、有掌声……

    但是,却没有我。

    “你呢?”阿布用手肘推推我。

    我与他亲密地躺着,我却觉得他是一个如此遥远的星球,永远无法到达。

    我怀抱着他,闭上眼睛,脑中闪过的画面,竟然是伟岸描述过的那一个温暖的家。

    “是什么?”阿布催促我。

    “是……”我说不出口,不是对阿布说不出口,而是无法对自己交代。

    “是一个家。”我终于敢承认。

    然而,我怀中的阿布,因为太累,已经沉沉地睡去了。他的嘴角挂着笑,应该是已经到达那一个属于他的舞台的梦境。

    第二天,我从语言学校下课后回家,打开衣橱正准备要换下衣服时,却惊见阿布那一半几乎空了的衣橱,和一张贴在衣橱上,字迹潦草的字条。

    白色的字条上歪歪斜斜地写着:“我去旅行了!”没有写给谁,没有署名,甚至没有地点和时间。

    那张纸条就像阿布对我的爱情一样,没有方向,没有地点,没有交代,没有牵挂。

    独自回到台湾,我才惊觉自己连最后可以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了。曼妮再过几天就要和少强结婚了。

    “结婚那一天伟岸也会来。如果你确定了自己想要什么,就尽力去争取吧。”曼妮揽住我的肩膀。自从她知道我和阿布到了纽约以后,她对我和伟岸就有一份愧疚。

    婚礼那天,我向人群中沉默坐在喜宴上的伟岸走去。如果不是我的背逃,这应该是一场属于我和他的婚礼。

    “好吗?”我对他说,尽量让脸部表情自然。

    他抬头看到我,脸上闪过一丝讶异。

    “小溪,你回来啦!”突然一张熟悉的脸孔向我走来。是宝琳,她是从前班上的转学生,当年曾暗恋伟岸,后来还因为她跟伟岸在同一家公司上班,彼此常在一起。

    “伟岸应该告诉你了吧,公司要派我和他到香港的分公司去工作。到时候如果要来香港玩,记得通知我们。”她大方地说,自然而然地拿下伟岸手上的酒杯,对我仰头一笑,一饮而尽。

     忘记了后来有谁对我敬了酒,忘记了后来谁坐在我的身边,忘记了有谁来过又离开。我只记得,不谙酒性的我,在这场喜宴上,喝完了我这一辈子该喝的酒。

    我想,我完全输了。而击败我的人,就是我自己。

    是我将美好的拥有拱手让人的。

    我独自回到街角的小铺子里,让生命中惟一可以经营的东西继续。

    这一天,在我即将打烊的时候,一位小姐推门而入。

    “小姐,我想买一种可以治愈焦躁、安定人心的香精油。”

    “治愈焦躁?安定人心?”我重复着客人的话。

    “是可以让人感觉到幸福的那一种味道吗?”我继续喃喃言语。

    女客人用奇异的眼光看我。

    “那样的味道,我早就没有了……”我对客人说。

    “谢谢……我再去别家问问看好了……”客人匆匆忙忙想走。

    我一把拉住她。

    “你……你想干嘛?”客人几乎要向窗外求救。

    “如果你找到这种味道,可不可以也通知我!”我恳求她。

    “我……我尽量…”女人害怕地说,用力挣脱我的手。

    我不确定,女人会不会再来,为我找回幸福的气味;我只知道,那一夜中秋,我被偷走的东西,是再也回不来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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